冯雷和他的“新质生产力” | 元桌会议
2024/03/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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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肥维天运通信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冯雷(来源:路歌)

 

2023年3月,冯雷创立的数字货运行业企业“维天运通”(品牌名“路歌”)在香港联交所主板挂牌上市,被称为港股“数字货运第一股”。

 

在维天运通上市前,他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采访时说:“目前在物流行业数字化早期,各种模式都需要时间去证明自己是正确的,就像五亿年前的物种大爆发年代,最后绝大多数都消失了,生存下来就有了统治地位。”

 

在此之前,“满帮”已经登陆纽交所,成为美股“数字货运第一股”。在那两年内,业界普遍认为公路货运市场将迎来资本化和数字化的历史性拐点。

 

虽然同被称为“数字货运第一股”,但维天运通和满帮的基因完全不同。

 

“满帮”的前身,是江苏的“运满满”和贵州的“货车帮”,它们发家于O2O创业大潮,在经历惨烈竞争后于2017年合并。

 

“满帮”张晖出身阿里巴巴的中供铁军。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,在2015年前后,中国互联网并购潮起。“运满满”和“货车帮”的竞合,是“滴滴-快的”、“美团-点评”、“携程-去哪儿”、“58-赶集”等一系列老大并老二案例之后的又一桩,震动整个互联网。

 

而维天运通的基因则是典型的“产业互联网”。

 

2002年,冯雷在距离母校北邮六公里的北京中关村创立北京怡和佳讯,投身于刀耕火种的公路物流领域,不久后推出SaaS(基于云计算的软件交付)产品,从那时起就开始用数据服务货运业各方参与者。

 

2010年,冯雷和杜兵在合肥成立维天运通,怡和佳讯所有可转让业务都并入维天运通,同年公司总部搬迁至安徽合肥。冯雷开始搭建服务于物流整个产业链的信息平台。数字货运平台和货车司机社区“卡友地带”的建立,令其驶入发展快车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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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肥维天运通信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

 

虽然都被称为“货运第一股”,但基因不同的“满帮”和“维天运通”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两家公司。

 

满帮更像一个货运“滴滴”。滴滴撮合的是出租车和乘客,而满帮则撮合货主和司机,满帮的收入模式,也是类似“滴滴”的抽佣模式。

 

维天运通不搞抽佣,也不单纯是撮合平台。维天运通是通过承运模式的“赚差价”模式。维天运通从货主端收到托运费,然后将托运费支付给司机。这中间的“差价”,就是维天运通赚的钱。

 

这里面隐含着一个行业难题。维天运通在交易中承担“角色”——过手托运费资金。而过手资金这一道,体现出承运平台的重要作用,行业内叫做“开票”——很多个人司机没有能力或者也没有意愿给货主开专票,而货主又需要专票来抵扣进项税额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承运平台,对货主和司机来说,就是要解决开票难题的。

 

而开票带来的各项税额的返还(政府补贴形式),也就构成了公司收入和扣减营业成本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。所以,在维天运通的商业模式里,政府补贴是常态,也是结构性的业务构成。

 

维天运通的“差价模式”,涉及的相关方利益比较多(地方政府、货主、司机等)。冯雷告诉元新闻记者,究竟要构建怎样的“数字货运”,“这一问题曾困扰了我很久”。

 

实际上,在“营改增”之前,买卖发票成风,整个行业处于“灰色地带”。

 

2013年,他的一个十几年的老客户因为开票问题被抓了,那是一个老物流,卖他发票的人出事,一串抓进去,抓了十几个老板。他出来之后跟冯雷说:“这行不能干了,原来我是罪犯。”

 

“营改增”试点时,冯雷作为物流代表与国家税务总局相关负责人对话,在其他物流人欲言又止的氛围中,他直言真相,点明问题本质,被业内人士称为“冯大炮”。

 

“一方面,我当时完全拥抱新规;另一方面,我没有历史问题,因此也没有负担和顾虑。当时的行业生态是‘人人都处在灰色地带’,谁也不敢翻开账本。”

 

本科通信出身的冯雷看到的公路物流和其他人不一样。

 

通信的一个底层思维方法就是将一个体系“分层”去建设。最上面一层,你一拨电话,那边有一个人接电话就通了,这叫应用层;下面则有表示层、会话层、传输层、网络层、数据链路层,最下面才是物理层,就是节点之间的数据传输。

 

“这个世界是分层对话的。”冯雷说:“这样容易把一个复杂的事情拆解清楚。”

 

回到物流上来,货主和司机之间的交易是市场层面决定的,但是他们之间的“开票难题”则是法律层面的。但冯雷认为:“法律层”和“市场层”的矛盾可以用“数字层”的创新来解决。

 

「公路货运平台的最大痛点就是结算,重点要转到‘结算服务’上,用数字化为‘结算’赋能;再接下去,我们要跟税务打交道,解决税务问题,税务是很严格的。如果我们能解决结算问题和税务问题,那我们整个的数据空间的完备性就很好了。在这个思路下,我们开始把‘全链路的数字化服务’一点一点做起来。」

 

2019年3月,蚂蚁集团以2.44亿元入股,通过上海云鑫持股14%,成为维天运通第三大股东,也是维天运通外部最大股东。

 

冯雷是想用数据搭建一个公路货运的“信用体系”。在公路货运的体系中,有人在搭建“淘宝”,但要想往下走,总要有人做“支付宝”。

 

以此为基石,维天运通逐步构筑竞争力。维天运通创立之后,恰逢中国的公路物流一路突飞猛进,不仅货运规模量增长将近四倍,更踏入数字化时代。

 

截至2023年12月底,全国共有3069家网络货运企业,接入社会运力798.9万辆、驾驶员647.6万人。全年共上传运单1.3亿单,同比增长40.9%。

 

维天运通财报则显示:截至2023年6月30日,已在维天运通平台上完成托运订单的货车司机数量达到三百万名,在维天运通的卡友地带平台注册的货车司机数量达到三百四十万名,较2022年上半年结束增加301500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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运输途中的卡车(来源:路歌)

 

冯雷将这个过程称之为“一条难而正确的路”。

 

冯雷读书时是个死忠科幻迷,他将办公室名为“蓝色空间”,这是科幻作家刘慈欣的热销作品《三体》里一艘宇宙战舰的名字;《三体》是冯雷从上学时就钟爱的一部科幻小说,他尤其钟爱小说人物“褚岩”,也是“蓝色空间”号的舰长。在维天运通的股东名单中,他和创业老搭档杜兵干脆成立了一家公司,就叫“上海褚岩”。

 

在原著小说中,褚岩是个绝对的配角,也是个冷门角色,刘慈欣对其笔墨不多,但他却总在人类存亡关键时刻做出惊人抉择。

 

冯雷和褚岩,可能都看到了在“流浪”的人类中建立一种新秩序的可能性。褚岩是“星舰文明”,冯雷则是“数字货运”。前者是一种新的社会伦理,后者可能正构建出一种“新质生产力”。

 

元新闻和冯雷的对话就由此展开。

 

 

踩对历史节点

《元新闻》:褚岩到底怎么打动你了?

 

冯雷:《三体》世界有很多伟大的人物,比如章北海这样的英雄;罗辑这样的先知;维德这样的枭雄。

 

因为外星文明的介入,《三体》中的人类历史充满宿命感;但是历史前进的节奏却是变幻莫测的,时快时慢,跌宕起伏,是各种人、各种力量的叠加。

 

那么,我为什么独独看重褚岩呢?因为他不是最先站到潮头的;但他一直在洞察,他的节奏跟得对;或者说,他的智慧令他能看透这个浪潮(的节奏)。

 

所以,从结果上看,褚岩使的力气最小,但他踩中历史节奏的点却最准,他在历史中的作用其实反而是比较大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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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三体》剧照

 

《元新闻》:可褚岩在《三体》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。

 

冯雷一点不错。你看章北海、罗辑、维德,在《三体》里都是英雄,都是要以一己之力推动历史进程。可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真正把历史节点踩对。

 

站在读者角度,他们都很动人,但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看,都是悲剧人生。

 

褚岩首先是清醒的。他压根对做一个“悲剧英雄”不感兴趣,他定义自己是“领导者”,领导者是要最后对历史负责的。所以,“末日之战”之后,整个人类的几个最重要决定都是他下而且下对了的,能有这么高成就的人,光是做一个“英雄”是不足够的,而要做一个领导者。

 

 

《元新闻》:做一个“领导者”要什么素质?

 

冯雷:一个很重要的素质,就是能够真实地直面问题全貌,而不是被自己的欲望、恐惧牵引着走,在这个基础上做正确的选择。

欲望和恐惧

元新闻》:公路货运的欲望和恐惧是什么?

 

冯雷二十年前,公路货运这么一个产业,很多人都在里面挣钱。欲望,是发财致富;恐惧,就是怕被抓。

 

那个年代行业买卖发票成风。跑运输的都没有开票资质,只能通过挂靠、承包向上级公司买发票用于经营。买卖发票可是犯法的。因此,当年那些跑物流的老板或多或少都是不安全的,都在违法或者违法的边界上。

 

这个行业实际上就变成“你只要想挣钱,你就准备被抓”。如果被恐惧牵引,那你就躲着走;如果被欲望牵引,那你就要铤而走险。

 

 

传统公路运输的市场结构(来源:路歌)

 

元新闻》:两碗“毒药”,必须要喝一碗?

 

冯雷:我的看法是哪一碗都不能喝。我们最开始是行业内一家软件公司,专门服务物流企业的。但我们同时也在观察,有没有解决这些问题的“变数”。当变数出现时,我们就要有意识地去踩那个“历史节点”,那可能就是我们的机遇。

 

 

元新闻》:那个节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

 

冯雷:大概就是2013年前后。那是一个一连串的事件。首先是大环境,宏观经济慢慢呈“L”形走势。最后一个运输业还“happy挣钱”的年份就是2012年,2013年之后就不行了,一年比一年差。

 

接着就是“营改增”试点。在增值税体系里,人人都是税务员。之前那套玩法就越来越不灵了。

 

我的一个老客户2013年被抓了。他是个老物流,买了十几年发票。结果卖他发票的人出事,一串抓进去,抓了十几个老板。他出来之后跟我说:“这行不能干了,原来我是罪犯。”

 

还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,手机店2013年买不到功能机了,全是3G时代的智能机。我大学学的是通信,大受震撼。

 

 

元新闻》:这跟公路物流又有什么关系?

 

冯雷:这事太重要了,意味着被认为最保守相对文化程度也不高的卡车司机被迫进入“蓝领互联网”。

 

司机在互联网上拥有了全新能力和权利。能力就是信息能力,连接世界的能力;权利,则是声张主张的权利。

 

那么,原来一层层来进行所谓管理和中介信息传递的这些人,他们所拥有的控制司机的能力和权利被推翻了。网络平台的机遇来了。当时,我的判断就是,整个产业链都会翻天覆地。

 

 

元新闻》:“历史节点”上你做了什么决定?

 

冯雷:尖锐矛盾意味着巨大需求,新的能力意味着解决方案。

 

机会是什么呢?做平台就是要运作资金流。货主企业给我的钱,我给司机的钱,我要都能管控起来。那我必须得给他们服务,找到这个服务能力,才能拉动资金流上限。

 

2013年前后,我们算是想明白了。公路货运平台的最大痛点就是结算,重点要转到“结算服务”上,用数字化为“结算”赋能;再接下去,我们要跟税务打交道,解决税务问题,税务是很严格的。

 

如果我们能解决结算问题和税务问题,那我们整个的数据空间的完备性就很好了。在这个思路下,我们开始把“全链路的数字化服务”一点一点做起来。

 

 

路歌全链路数字货运平台(来源:路歌

 

元新闻》:这就是你说的直面问题全貌?

 

冯雷:因为如果你只想赚钱,可能不需要这么复杂。但我认为那远远不够,你钱赚了,行业的难题还搁在那。一家公司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,我们首先想的不是赚钱,而是要用数字化来解决整个行业的痛点,“营改增”就是一个很好的机遇。

 

“开票难题”到底怎么解决?我们最近写了一个建议,提出“以数治税”。

 

现在是什么情况呢?营改增后公路货运行业核定的增值税率为11%,后来降为9%。个体司机他们是不开票的。这里我要多说一句,司机仅仅是由于其小微经营者的特性,无法向下游通过开票传递增值税进项,但是他的经营成本(购车、燃油、保险、维修等)却已经包含了税额。也就是说,卡车司机即使不能开票,也已经向上游企业足额支付了增值税。

 

但我平台必须要对货主开票,因为货主肯定要找我用票去抵进项税。这相当于什么呢?简单说,个体司机交了一遍税,平台又要再交一遍。这也导致网络货运企业的增值税税负普遍很高,远超“营改增”前交通运输业3%的营业税,更远超任何业态的交通运输业实际税负。

 

那么,地方政府就给我一个奖补,原来叫超税负返还,但即使这样,整个网络货运的税负依然很高。

 

我们现在希望推动的,叫做“在网络货运企业实际缴纳的增值税税负率超过运费收入3%时,对超过3%的部分即征即退”。但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,在中国,一旦这样做,很多企业就会出来套利,作假来跟政府套这个退税。

 

这件事是避免不了的,那怎么能管得住呢?

 

这就是我们这十年的探索,发现真能管,通过什么管呢?通过数据。我们可以细节到每一笔钱,经过多维度数据整合,用一个算法就可以计算清楚。一直解决不了的发票虚开、代开造成的税收混乱,完全可以用数字技术来治理。这是一个巨大的国家能力。 

 

新质生产力

《元新闻》:现在各行各业都在搞“数字化”,你怎么看数字化?

 

冯雷我的感悟,真正的创新无法表达。因为所有表达都是对过去的总结。你要搞一个新的事儿,用词、概念把它讲清楚,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
 

我们所致力的数字化到底是什么?不好讲,但有个概念是清楚的。

 

生产力以前有三要素,劳动力、资本、土地,这是马克思总结的。现在总书记提出“新质生产力”,新质生产力第四个要素就是科技和数据。第四要素和其他生产要素的结合,就产生了“新质生产”。

 

所以我认为,数字化会促成一种“新质生产力”。我的总结是一句话:

 

「第一生产现场,产生不可更改的实时数据,然后由数据推动工作流和价值链的再造。

 

什么是第一生产现场?就是数据必须新鲜出炉。你这头在干,那边数据就产生了。生产线上传感器,一启动数据就出来;人也可以即时产生数据,滴滴司机用App接单,数据立刻就出来。这些数据都是实时的,不是回家填表交上来的数据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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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肥维天运通信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冯雷(来源:路歌)

 

数据不可更改,区块链技术已经具备这种能力,是可信的、透明的数据。

 

然后再用这种数据去推动价值链和工作流的再造。以前一个卡车司机开车,后边可能有八个管理人员管着不同的事情。现在不需要了,司机的第一工作现场实时产生数据,自动适配进入管理流程,数据推动,管理过程简化了,这就是生产力。

 

 

元新闻》:你能举个例子吗?在公路货运上,数字化怎么能产生实实在在的利润的?

 

冯雷:我常举的这个例子,有一个铝产业,有100亿左右的库存,因为铝的冶炼需要连续性生产,不能停炉子,一停炉子就损失巨大。再启动那个时间成本很高,他就得有安全库存,安全库存加起来100亿。

 

我们在物流上面跟他共同创造,目标是节省50亿库存成本。怎么减少呢?就是数字化交付的运用,因为物流的可靠与稳定性,在运途中的铝,相当于是稳定的流量(安全库存),这样库存就没有必要是100亿了。这时候安全库存的值往下降,是不是就多出来50个亿了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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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车在物流园区(来源:路歌)

 

《元新闻》:我们离这种水平还有多远?

 

冯雷目前的实际状况,对于数字化运营,绝大部分企业没有这个概念。数字化交付,对于生产企业,首先得接受,另外,相关的利益关系要打开。破这个难题的核心思想是重点在数字化的运营,不是在数字化的系统,不是我给你一套系统设计好了,而是在一套运营。

 

「不仅是要动物流的根本格局,也是一个动灵魂的过程」 图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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